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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声是一个天生有点冷血的人。他生来就不怎么能与世人所谓的美好品格搭上关系。 这一点与他后来经历过什么没有多大的联系,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他终于学会用温和谦逊的表象伪装一下自己。 所以当他第一次开枪射杀沈闻昌和他的情妇的时候,他的内心可以说是毫无波澜的。 他并不惜命,当他认定他应该这么去做的时候,手中的枪就已然上了膛。 顾声一直以来都对自己有着异常清醒的认识,真实的顾言永远定格在了七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除夕夜,他的生母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将他推了出去,顾家祖宅被烈火焚烧的灼热近在身前,冰冷而坚固的甲胄却从少年的四周拔地而起,终于将他层层裹挟,刻入灵魂。 而他冷漠、孤绝,如同已上战场的兵将,视人命如草芥。所以他开枪的手不会抖,他的弹道永远指向最致命的地方。 过于逼真的幻觉一遍遍的卷起最难堪的回忆,海潮般汹涌地冲撞一切,被封存多年的一切爱憎终于抓住了一星与现实相连的罅隙。 ——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那他为什么要杀沈闻昌? 他只管报他的灭门之仇,为什么要管那对被残杀的祖孙呢? 是他忘了什么吗? 他忘了什么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忘,只要他现在闭上眼睛,那一天那一夜的每一刻每一个画面,就像每一帧都完好无缺的噩梦倏忽重现,清晰得看得见一张张一闪而逝的脸。 而一切在他的记忆里却又那么模糊,似乎只有那一瞬间只有母亲晶莹带血的眼和指掌中的痛楚无限放大,地面的冰冷和烈火骤然激发出某种刻骨铭心的恨意,从心底霎那燃起,随之贯穿整个身体。 ……那是顾声一生之初最早也最清晰的仇恨,激起了一个人最恐怖最深刻的决意,霎时覆盖了一切情绪。 他一直未敢直面,就连面对自己都不敢深思的是,那一刻被轰然覆没的……噬心刻骨的悲伤。 顾声太过了解人心,以至于他如此清醒地意识到,只有剧烈透骨的恨意将作为脊椎支撑着他,支撑他去了解被封杀隐没的真相,甚至想手刃元凶。 ……而悲伤不能。 他忘了他的悲伤,或者说,他深深藏起了还有那一刻除了仇恨与怒火外一切的心绪。 这可以隐藏,甚至多年来都视而不见,但它无法抹杀。 顾声骨子里,依旧渗着那种单纯而又温和的东西。 一如他当年抛下学业义无反顾地投向戏剧,他只是纯粹的喜欢,纯粹地愿意拿出毕生的精力与热情去对待,也正如同,他无法对旁人酷肖当年的苦难熟视无睹。 他的所作所为,是那一点深藏于骨血的悲哀的寄托,也是他对当年的自己的无力深切怜悯的投影。 在赌局赢沈闻昌一票之前,他就一直在资助南方的革命力量。 这是一种江承在多年之后想来都甚是不可思议的远见和高瞻远瞩——1930年前的津州,就连革命思潮都被打压得抬不起头,遍览全国就几乎没有看好反割据斗争的,而顾声却一直这么做了,而且是很多年。 顾声最初的想法,大概也谈不上多有家国情怀,只是他思来想去最终向现实妥协的结果: 当年的灭门惨案在信息封锁下冤无头债无主,大概是因为军阀和日本人的勾结所致,报仇无门,不如助力把所有割据势力和帝国主义一并推翻,则血亲在天之灵,也终得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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