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游仙窟 (第2/2页)
流动的血色轻易地显现在脸上,看起来就像初生的、未被采撷的鲜嫩枝芽般脆弱。 这样的人竟然是武将之子!江峪城的少主!邵传酬想起他曾经的感慨。他记得他一边克制着表情,一边自唇角展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帝王家的轻蔑,连脚步也慢下来。玄翎塔因了什么倒掉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会再建一个更高更大的,从宫墙边上就能远远望见的高塔。江峪城,玄翎府,气数已尽,这是再明了不过的事情了。 因着初见的高傲,他索性略过圆睁着眼睛的江烬九,踩着倒成一片的江家祖宗牌位,往玄翎塔的废墟中央走去。和江烬九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几乎能感受到如骨瓷般薄脆的气力。 邵传酬在黑暗的大帐中微笑起来,他想起江烬九冰凉的手怎样因为他的轻蔑扣住他的咽喉,而水样的眼波又是怎样从身后流转过来,从上至下地打量着他,打量着陌生的一切。 江烬九的薄脸离他那样近,他一抬手,剑柄就打在江烬九的手腕上,匕首应声而落,祖宗牌位上又是哗啦啦一阵响。他并没有拔剑,他只是玩儿似的单手把江烬九的手指从脖颈上一根一根掰下来,又一齐收束到手心里,反手将那只冰凉的手,连同整条柔软的手臂折叠,一齐反制在江烬九薄薄的脊背之后。 他还把脸往前靠了些,鼻尖甚至触碰到了江烬九的脸颊,在那圆溜溜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才又满意地离远。 当时江烬九还是个小朋友,该怎样吓唬,他无师自通。他还记得自己终于玩够了,扬眉对江烬九说:江峪城昨夜遇袭,传酬奉圣命,来护少主安全。 紧接着,他就对上了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那双眼睛甚至不怎么习惯哭泣,眨巴眨巴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他火色的铠甲上。好像是怕引火烧身似的,他的手一松,就让江烬九的手腕鱼一般游走了。 江烬九的身子贴近,一双手覆上他的耳朵,轻轻地握住,埋头在他胸前未被铠甲覆盖的衣领处擦了擦眼泪,吸着鼻子,苦兮兮地问:你说,江峪城遇袭了?见他点头,江烬九的泪珠又开始不要钱似的滚落,有几颗还流进邵传酬的衣领里,温凉的触感震得他说不出话。 谁敢夜袭江峪城,你告诉我! 江烬九的声音执拗而软弱,他还没回答,就又听见江烬九絮絮叨叨地说: 这可怎么办呀,我刚当上江峪城的少主没两天。 我怎么和父亲交代! 江峪城里现在就剩我一个江家儿郎了。 他终于觉得身上一轻,但转瞬又怅然若失起来。江烬九离了他,跌坐在地上,正用沾满泥水的衣袖擦眼泪,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衣领,颗颗泪珠曾经滚落的地方。他张了张口想安慰江烬九,又恍然记起江斐前几日已经死在了御盔谷之围。 邵传酬眼前似乎是一阵幻像,他看见当初的自己伸出手去,拍了拍江烬九的脊背,他原先以为那背脊是薄薄的一片,但手心触碰到,才发现哪里是骨头,尽是些软和称手的肉。 记忆中的触感唤醒了邵传酬,他突然想到江烬九此时还活着,他还可以再次触碰到他的背脊,再现那蚀骨的感觉,而不是继续做白日梦。 他确信自己这次不会再让江烬九死掉了。 邵传酬奔出去,眼光跟随着江烬九的将军帐,急切的心情再也掩饰不住,因而脚步像在夜里漂浮。 帐中空无一人,梦境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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