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共在人间说天上 (第2/2页)
榨庶民的税制。关内庶民为重税所苦,而自她曾祖时起,李氏就握着西凉军户的名籍。入得西凉军,就再无需向地方纳赋。西凉广有土地而人口稀薄,入籍者名为军户,实则多半为在地的农户,成为李氏私属。边境一时不宁,西凉就须为朝中所倚仗,削兵一说就无从谈起。 他仍是枕在她膝上闭目养神。她又取过一卷文书,竟是李珣的,讲的是民间印刷改良,工费大减,希望朝廷倡议推广的事。 元澈听她读不禁微笑,她读毕解释道:他是书痴。 你写准,着匠造协办。 再取过一卷来,她却是涨红了脸,迟迟不开口。他在她身畔执过来看了半眼,道:你写朽物穿凿附会,狗屁不通。 这一篇是专骂她的,满篇皆是人君不可近邪狎僻云云,显指她即是那个包藏祸心、秽乱人君的邪僻。更有些老夫子迂回恶毒的言语,指向女子的道德清白,她也一一读得明白。 她握着笔垂首不语,人早已是珠泪盈盈。他见状夺过她手中笔,掷在那卷奏疏上。 那帮老朽物,自然不知你的可爱之处。他轻声道,转过她的肩膀来。她仍垂着头,眼泪湿漉漉地挂在睫毛尖儿上。他忽笑,谁想得到他暴戾恣睢的叔父死在这样一个小女子手里。她在他面前的驯顺温软,常使他忘记她背后的列列王侯。抛开他的身家性命不谈,那样森冷的门阀之中,生出这样的小女子,本就是件值得玩味的事。朝廷暗弱,门阀倾轧,君臣父子的阴影投在男女之间,变得微妙且荒唐。他是她父亲的傀儡,而她是他的。 他展臂将她揽在怀里,她面颊埋在他肩上。她的眼泪并不全是矫饰。她需要他的爱。陇右李氏的李瑽需要他的惑溺,西凉的小麑需要他的偏私,即使那是他的权宜之下的姿态亦无妨。然而她仍因此深觉茫然且卑微。那一点缥缈的情思是她与他之间最不合时宜的东西。 她是权臣的女儿,门阀的血胤,在她父亲的摆布下,她可以寄望他爱她多久?女子的生境从来都是如此狭小。她生为陇右李氏的女儿,也可以不去作女子思及此处她心中骤寒,她想得到,元澈自然也想得到。 她仍是垂泪不语,他抬起她的面容来吻她。 六哥可还信我吗?她问他。 信你。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我若不信你,自然会让你知道。 她垂下头来,她原不该作此问。 只是他忽然问,你可还信我? 我信你的,她轻声答,我只有你。 他额头抵着她,闭着眼叹一口气。信字之外,仍有许多无法言说。 以口说法,法不可说。以手示人,手去法灭。生灭之中,栖息着无常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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