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上) (第3/3页)
勾栏瓦舍里逢场作戏的勾当,男男女女之间,每一天都有人说这句话。但我唯独从未想过这五个字有一天会从陆景贤口中说出。 话一出口,便如石破天惊一般,程家妹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到怪物一样看着陆景贤。他说完,就那么立在原地,像是在等着判决一样。我的心狂跳不止,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却又好像一直如此。过了很久,判决他的人惨然一笑:陆公公你不要开玩笑了,你我二人到此为止吧。陆景贤脸色煞白,看来失望极了,他走近了一步,两个人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对方。程家妹子轻轻推了他一下,正好推到他的右手上,陆景贤面露悲戚之色,像是怀着极大的不甘心:因为我是个残废? 我猜若那程家妹子当时真的点头了,陆景贤必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哪怕他心知她是故意拒绝。只见她嘴唇微动,目光躲躲闪闪,既没有点头,也没有说出那个让人绝望的是字。过了不知多久,她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嫌弃你是司礼监掌印,行了吧? 这下轮到陆景贤愣住了,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道:你说过,若是我没有品级,你便带我走。程妹子显然没想到他是这般反应,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只见陆景贤突然甩开了披在身上的毛皮大袄,又在众人震惊无比的注视下,将那象征身份的象牙牌远远的一扔,纯白色的小牌,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扎在雪地里,与大地浑然一体。他又发疯一样单手解着身上的大红蟒袍,边解边说道:若是没有这身皮,你便满意了? 疯了,真的疯了。我在心中大叫起来,慌慌张张的从雪地里刨那象牙牌,他那个干儿子像是傻了一样都不知道动弹。程妹子起初也是震惊得不知所措,见他要当众宽衣,马上捡起地上的大袄,给他重新披了上去,又一把按住他那不安分的手,大声道:陆景贤,你疯了吗?又冲我喊道:快扶他进车里。我跑过去,刚到他身前,就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动作。陆景贤颇有些无赖的道:除非你跟我一起。我心中冒出个大不敬的念头,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的?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一声冷笑,我闻声望去,只见那罗仪正抱着手臂,看热闹一样的看着这边,脸上带着恶毒的笑,说道:我们这么多人,可不愿意在这大雪地里杵着,看你们打情骂俏。程芷兰,若有点良心,赶快和你的陆公公上车吧。我正一腔无名火正没处发,听那罗仪如此无耻之言,立即出声骂道: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那罗仪听了并不惧,仍是冷笑着看着他二人。 程妹子突然一把抓住陆景贤的左手,拉着他上了马车,我见状对那管事军官说:把囚车的锁开了,都上车,现下风雪那么大,根本就无法赶路。这军官依言办了。 陆景贤与程妹子相对而坐,他本就瘦弱,又经过伤筋动骨,方才那通折腾,他其实遭罪不少,上了车就立即捂住右手,神情痛苦。程家妹子叹息一声,坐了过去,将他的右手捂在自己掌心中,轻声道:你这也是自作自受。陆景贤红着脸,说道:我这一生都是如此。程妹子突然笑了:早知道你如此疯癫,当初真应该听穆姐姐的话,不去招惹你。陆景贤认真道:我是疯癫,愿意招惹我的人,也必是个痴的,我们半斤八两。我心想,他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歪理邪说? 他说完,这二人就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陆景贤突然啊的一声,惊醒了正在会周公的我。只听他道:我有东西送你。说着让我从座位上起来,我不情愿的让开,他从座椅底下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古琴。我是不懂这类风雅的物件,不过见他这般珍重,想来这琴十分名贵。只听陆景贤道:上次和你说过京城斫琴名家李氏,这是他们家珍藏的镇店之宝,北宋松石间意,我特意买来送与你。程妹子看着那琴,神情甚是欢喜,不过马上又摇摇头:这太过贵重,我不能收。陆景贤笑道:这有什么?你若喜欢我再去买个十张八张的。若不是知道陆景贤才高八斗,有的是真才实学,光听这话活脱脱一个附庸风雅的暴发户。 程妹子听了也觉得好笑:这么珍贵的古琴,你一买就是十张八张,那怕是要查查你陆掌印贪了多少银子。陆景贤脱口而出:你若让我去当贪官,贪个几百万不在话下。我二人听了这话都是吓了一跳,她赶忙道:你别胡说八道,谁让你去你要真的贪那么多我为民除害还差不多。我乐坏了,解释道:他乱说一气,当不得真,他这是把自家宅子卖了。心里暗道,他这般疯疯癫癫,若是能回去,定要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开几副好药。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听得出来是一辆疾驰的马车。过不多时,只听有人命令停车,接着便是一声尖利的声音:圣上口谕,陆景贤私自出京,擅离职守,行为失当,上命立即返回,可既往不咎,否则,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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