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奴张海超 (第3/3页)
尹亚飞 摄 一个司机师傅燃起一支烟,赞叹张海超的勤奋,感慨他的不容易,一家四口三个病号一个学生,全指望他开车。 海超的肺不能闻烟味。有人说。 在通风的环境下没事。怕是让同事难堪,张海超赶紧打圆场说。 中午,一个打工者给他打电话求助。这名打工者在北京的医院确诊是尘肺病,但老家的省职业病诊断医院迟迟不出诊断,一直拖着,他问张海超怎么办。 去卫生局投诉。 投诉了多少遍了,人家不管。 行政起诉,就是打官司。 打官司时间太长了,我怕官司赢了,我活不到那时候。 张海超无可奈何。 下午仍是三趟车。 开车的时候,电话经常响个不停。总有全国各地的尘肺病人打来电话,向张海超咨询。午饭间隙,或者休息的时候,他会耐心地回电。2011年,张海超成为一家公益组织河南负责人,为尘肺病人提供法律咨询,捐赠制氧机,助学。他还创办了张海超尘肺病防治网,免费为尘肺病人提供法律服务。 有律师找到张海超,让他介绍案子,官司打赢了一起分钱。张海超拒绝了,患上尘肺病就家破人亡,怎么忍心挣他们的钱。 几年来,张海超接到过2000多人的电话咨询,胜诉了100多人,自己探访了500多尘肺病人,也见证了400场死亡和告别。 6月22日,是开胸验肺9周年的日子。这天晚上10点多,张海超发了一条朋友圈,开胸验肺事件经历了9年,考验了社会,结果是让人失望的。 发完后他有点后悔了,觉得不该给尘肺病人传递负面情绪。他的微博、朋友圈久不更新,就会有尘肺病人打听,海超是不是不在了? 他们把我当成是精神支柱了,尘肺圈子里会说,你看,张海超是尘肺病,赔偿也拿到了,现在不活得好好的。张海超说,就连离婚,都跟病友瞒了半年。 我只是尘埃里的一粒微光,给他们带来一点点希望。但更多的时候,失望占了上风。 自己哪一天不在了,女儿怎么办? 晚上7点,夜班车发车。 天色渐暗,直至夜幕无边,行驶在城郊道路上的2路车像一栋明亮的房子,张海超是房子的主人。车窗外,透过光线,尘埃飞扬。 屏峰商场这一站是小城热闹所在,这里有商场、电影院,女儿琪琪最喜欢。张海超的女儿今年12岁,暑假过后开始上初中。2012年离婚后,张海超独自一人抚养女儿。他并不埋怨前妻,得了这病,让她看不到一点希望,谁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拉扯女儿不是一件容易事,怕她冷了,怕她热了,怕哪一天自己突然不在了张海超眼下的烦恼是,女儿蹦蹦跳跳个子长到了一米六三,以前买的童装统统穿不上了,衣服要重新买。张海超不擅长砍价,屏峰商场有两家衣服店不用讨价还价,他捡几十块钱的买。 张海超正在厨房里做午饭。新京报记者尹亚飞 摄 买完衣服,还可以带女儿看一场电影。不过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在去年暑假。 最近有朋友给他推荐电影,张海超没舍得看,也没时间,就用手机看影评,电影里的病人,起码吃上药就能活,尘肺病是不可逆转的,是人跟时间和金钱赛跑,跑赢的不多。 换肺时,他要吃一种药,一瓶一万四,有病友给他推荐了印度的药,一瓶八千,他没敢用,当时病友没说清楚,说是印度山寨的,以为山寨的就是假的。 荣域福湾站到了,女儿上小学就在这一站。隔三差五,张海超给女儿送衣服,送吃的,把公交车停在站牌前,跟乘客说声抱歉,女儿往这跑,他往那跑,一分钟一个来回,再气喘吁吁地开车。 2012年时张海超感觉时日无多,曾为女儿寻找代养。20多个家庭找到他想收养,但都没有谈成。 孩子大了,有品性,有记忆,很多家庭都希望收养婴儿。张海超说,没谈成,另一个原因是,他舍不得。 可说不准自己哪一天不在了,女儿怎么办? 他要让女儿接触真实的世界。他带女儿一起探访尘肺病人,让女儿拍照,记录,一户人家的窗户是塑料布做的,女儿从没见过,比我们还要可怜。琪琪说。 等女儿上完辅导班,张海超打算让女儿跟他跑公交。我几点起,她几点起,我几点下班,她几点下班。就让她感受感受,不好好学习,命运会很悲惨。 有一天,张海超发现女儿在网上偷偷查阅自己的报道,他五味杂陈,觉得女儿长大了,又担心太过残酷,她承受不了。 为什么查爸爸的资料?女儿默然不语。 21点18分,最后一站,张海超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这一天他挣了160元白班工资,还有夜班109张一元纸币,8个钢镚儿,半张一元纸币。这些都是他的。 他把车开回公交场站。新密入睡了,张海超驾着明亮的公交车在街道上穿行,他轻点油门,车像人一样悄悄走路,又偶尔咳嗽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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