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谷双绝(上) (第2/2页)
的他横着绑在马背后,载到附近一处旅店。给他食水、疮药和簇新的衣衫。当夜暴雨如注,雷鸣震天,旅店后一丛黄竹风中摇摇如弦板。秋棠华展开一幅舆图,从容为他讲开天下大事,何以立基、何以树威、何以养士、何以施恩……何以举义。 起初他懵然无知,如她手中牵线傀儡。后来他很快学会这一切,她也不恋栈权力,放手退任辅佐。 郡主眼中,他是气概无双的当世英雄,是俊美英武的好郎君。然而秋棠华,无论他坐到再高的位置,赵洵永远记得他曾在她面前如何卑微渺小,丑陋不堪,挣扎求存如涸辙虫蝇。他曾无数次于这一幕重现的噩梦中惊醒。 ——或许除非一日,两人身份彻底倒置。换她末路穷途、一无所有、心丧欲死。遍体鳞伤地倒在脚边求他施以援手……他的心病才有消解之时。 赵洵本要待回归后方时亲自将婚约之事说与秋棠华,未料南方谢氏于此时收拢击溃所有残存其他势力,整合大江以南,兵锋向北。大战一触即发,定西王已与赵洵约为同盟,他又上无父母,便把婚事从简。赵洵只得于信中写上此事。 不到一月,秋棠华为他筹办的浩浩荡荡聘礼车队便行至军营。 赵洵亲射了一双大雁附上送往定西王军中。郡主的车架后随着十里红妆,在三军祝福中与北方义军主帅战前完婚。 天造地设,佳偶良缘。 赵洵被军中盟友灌得醉醺醺,掀开军帐,步向他坐于灯下的新娘。 郡主羞涩低垂螓首,传言果然不虚,今夜她的美貌足以令世上所有男子怦然心动。 然而赵洵脑中却是秋棠华似笑非笑的面容。他将新婚妻子压在身下,粗暴地撕开那身红衣,吻上洁白的颈项,报复般恶毒地想着,若秋棠华爱他,此刻该作何想? 她会不会失魂落魄,伤心欲绝? 新婚三日后,总摄内政的军师才自后方赶来庆贺主公大婚。 赵洵自晨起便心神不安,一种混杂了快意、兴奋、激动、惘然的情绪于内心翻搅。她要来了,她来了。她会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愤怒?怨恨?痛苦?这回她可还能保持一成不易的悠然风度? 雪后初霁,天清气朗。他直候至正午也未有消息。不久后,心腹谋士悄然入内觐见,呈上一书,信尾是熟悉得仿佛烙进他心底的小印“隐秋棠华”。 ——急讯禀报,城外三十里断崖谷底。单骑。速至。 信在掌中攥成纸团。赵洵起于寒微,多历危难,且与秋棠华相识之久,并不怀疑。当即要上马。 谋士忙阻道:“若在主公大婚之前,军师传讯自然绝对可信,然而现在……却要疑上几分了。女子善妒,不可不防啊。” 赵洵心头便另有一种奇异感受跃动,他点点头。谋士便道:“那在下与主公同行。点一千甲士押后于谷外待命,若有异动,只需一声令下。” 赵洵应下。随后等不及甲士集结,驱马先行。这时雪竟又稀稀落落下起来了,他那匹坐骑神骏,四蹄如飞,在新雪上踏的印痕居然都极浅。谋士气喘吁吁,追之不及,忙握着缰绳,夹紧马腹,跟着雪上蹄印狠狠挥鞭。 雪片新凉,拂过他英朗如玉的面容。北风烈烈,他心中灼然急切却愈发炽热。雪一片片落下,又复融化在他衣襟,冰泽侵入衣下,赵洵浑然未觉,只恨马不够快,不能即刻飞到她身前。 想见她。 思念她。 若她真爱他,为何不像其他女子那样,书一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为何封封让他暗怀期待的长信,都只有理不完的政务? 若她心中有他,为何不控诉他背约负心,另娶他人?只要她肯发半句嫉妒之言,他即刻解除联姻,哪怕撕毁盟约,为天下所指,与定西王反目成仇,霸业毁之一旦也绝不后悔。 她为何不进城,为何驻于谷中,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可是南方谢氏之人胁迫于她? 北风吹不凉的脑中灼热骤然一冷,赵洵猛一勒马,突然想到她信中“单骑”之语。然而他此时并非孤身一人,心腹谋士就在不远处,一里外还有一千甲士。若被幕后之人发现,急迫中对她下手怎么办? 然而已经晚了。大宛良驹身高力壮,踏雪如燕,急切下勒不住前行势头。山坎被绕过,断崖如刀削斧凿自两侧豁然裂开,谷底落雪无声。 秋棠华正立在雪中,只有她一人。苍青鹤氅半覆了一层浅雪,身姿清傲,仿若一座孤绝坚韧的雪下青山。 赵洵见她无恙,才从胸中呼出久久一口悬着的气来。 是了,她是他的心病之根。他终有一日会彻底毁了她……但她也只能毁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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