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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直身为中郎将,领禁军随御驾车马,他本对周若拂不大着意,蒙祖荫的纨绔里不知哪个提起她,说她得公主举荐在含章殿修书,有过目不忘本事,容貌不俗,今日终于得见真颜,真是貌比天仙。 一行人不光彩地鬼祟去看,看完回来,好大一番感叹。 “两次见,周姑娘都爱着粉,似乎对这颜色情有独钟。” “粉色衬她!天下再没人配着粉!” 有人半信半疑:“这话夸张。” “李兄不知,周姑娘真乃山茶承露之姿,日照芙蓉之态。” 一群男儿叽叽喳喳,无休无止。 袁直想不听见也难。 午后,天子与慧能大师谈禅,袁直等在禁中当值的世家公子们没有值守便都在斋堂后禅舍休息。 袁家地位不同,袁直息所离天子近,门外有两名禁卫值守,除非天子召见,或者禅舍和尚,谁都不许靠近。 日头偏移,瘦竹投映在砖面,微微拂动。 “女施主。” 闻言,久等多时的若拂忙起身,双手合十。 长廊尽头走来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都是知客僧。 瘦青年几步外停下,手也合十,微微低头没再抬起,身后胖小子有样学样,只是不时偷瞄若拂一眼。 “贵人所命之事,慧法已办妥,还请女施主回禀,袁公子堕入此梦,梦醒之后想必不会忘记女施主。” 和尚口中所说贵人指福康公主。 梦境却是若拂口诉,让他在袁直睡前引导入梦。 “多谢大师成全。” 若拂见到慧法脸上忐忑,垂了垂眼。 她转身,走两步忽又折回,柔声道,“佛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也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大师不过将未来发生的事导入袁直梦中,与人预知灾祸,叫人趋吉避凶,未尝不是一件功德,大师何必郁郁不乐。” 慧能:……… 在若拂走后许久,慧法依旧保有一丝震骇,不断口念罪过。 小胖和尚不懂。 慧法只摸摸他的光头,“师兄与你说过,女色乃是胭脂井,引人陷溺,不要说是碰,就是近一近身也是不得了。你一定把我的话牢牢记住。” 小胖和尚似懂非懂。 他师兄慧法有为贵人入梦去心魔的本事,天子也时常让慧法为他导梦,今天受福康公主所托,为袁家二公子去梦中心魔,这不是好事一件吗?师兄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又突然说起胭脂井? 小胖和尚眼巴巴看着廊尾。 那抹藕荷已经走远,玉白间杂柔粉,那位女施主不像师兄口中胭脂堆砌的井,更像夏日舒展的荷,亭亭玉立,纤柔温良。 劝慰人时轻声细语,再和善没有。 师兄怎么就怕成这样呢? 小胖和尚并不知道,若拂要慧法导入袁直梦境里的是袁家家破人亡,袁聪袁直两兄弟一同赴死,被押解到东市斩首,人头落地。袁老夫人为此哭瞎双眼,不日而卒。 她特意嘱咐,在这过程中,务必要在袁直梦里根植她的容貌,她的姓名,尤其在他生死苦难的每一刻。 慧法是福康公主的人,公主有命,不能不从。 他心以为今天所做所为是恶行,娇柔温良的女子却说:“未尝不是一件功德,大师何必郁郁不乐。” 她的话宛如一条灵蛇。 潺潺如水,谆谆教诲。 慧法常与贵人打交道,常为人去心魔,但是头一回领教到何为梦魇难消,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想起周若拂这番话,他总会如直面心魔般直冒冷汗。 也在后来一次梦境里领悟到自己究竟怕什么。 那场梦里,观音菩萨宝相庄严,慈目低垂,佛光温暖地洒下来,只撒在他一人身上,如此和煦。 菩萨开口,对他说:“未尝不是一件功德,大师何必郁郁不乐。” 一瞬间,周遭经幡狂舞,周若拂所说每个字都变成金石。 一块块,轰轰轰轰胡乱砸在他脚下,堆成一座乱山。 头顶佛光依旧温暖。 “佛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也说出家人慈悲为怀。” “与人预知灾祸,叫人趋吉避凶,未尝不是一件功德。” “大师何必郁郁不乐?” “大师何必郁郁不乐?” 每一声,都有回音。 空灵,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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