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下透明 大明第一档案库的前世今生 (第47/48页)
腻食物加酗酒,身体各处血管已变得狭窄无比。血液壅积于中途,无法送至中枢。张居正的改革,是在血管里做了一连串支架,暂时保证心脏获得足够供血。可是他没办法改变大明暴饮暴食的习惯,也无法逆转血管劣化的趋势。 时间一长,血液越发油腻,血管越发脆弱,梗塞点越来越多。到最后,就连支架也没什么效果了,只能靠“三饷”之类的举措像打吗啡一样疯狂透支残存的生命力。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阉党还是东林党,谁当权都无关大局。祸因早种,积重难返,大明的覆亡实际上是一次系统性的崩塌。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久病的大明王朝突发心肌梗死,死于煤山之上。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悲剧。 北方的天子已经自缢而死,而后湖黄册库的命运还没彻底终结。 在崇祯缢死的这一年,后湖黄册库的规模已经达到了册库七百间,遍布于后湖诸岛之上。从洪武十四年至崇祯十五年,一共攒造了二十七期,历代累积黄册一百七十九万七千册,达到了历史巅峰。 可惜的是,它与大明命运纠葛太过深切,注定要和王朝一起承受毁灭的宿命。 崇祯十七年五月十五日,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次年改元弘光。清兵汹汹南下,旦夕可至,弘光小朝廷手忙脚乱地开始了备战工作。 位于北城墙之外的后湖黄册库,在此时已经毫无用处。有人提议,不如把那些黄册拿出来废物利用一下。于是禁绝了二百多年的后湖黄册库,终于撤去了封锁,向世人露出真容。 大批士兵跳上湖中五岛,踹开库房大门。他们顾不上感叹卷帙浩繁,把那些曾经悉心晾晒的黄册一摞一摞地搬了出去,粗暴地扔上小船运走。 中国古代有造纸甲之法,把软纸一层层相叠捶实,剪裁成甲,防御效果不错。黄册都是上好绵纸所制,正是做纸甲的好材料。另外明军装备了大量火器、火箭,将绵纸搓成细条蘸上火药,即是上好的药捻和引火折。 这是一幕极具象征意味的画面。曾令大明江山永固的黄册,在风雨飘摇中被一一扯碎。漫天的纸屑飞舞于后湖之上,万亿大明子民的户籍化为甲胄和火器,以毁灭自己的方式,试图成为挽救这个王朝的最后希望。 可惜这一切努力,终究只是徒劳。弘光元年(1645年)——恰好是弘光登基一周年——五月十五日,南京城落入清军之手。在弥漫的硝烟里,黄册库和它所忠心侍奉的政权一起灭亡了。 从洪武十四年至弘光元年,后湖黄册库一共存在了二百六十四年,几于大明二百七十六年国祚等同。 这是大明保留下来的最后记忆。在这个王朝治下的每一个人——你能想象吗,几乎每一个人——后湖黄册库都记得,大明都记得。 洪武初年在浙西耕作的农夫、永乐时迁至北京附近的军户、正统朝远在云南深山打猎的土司、正德朝在淮西烧盐的灶户、嘉靖朝山东进学的士子、万历朝建阳的书商子弟……几乎所有曾在这片土地生活过的大明子民,都在这座库房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的身躯早已化为一抔黄土,名字却永远凝固在了这里,并和他们所效忠的朝廷再一次化为飞灰。 在这座黄册库里,记录着整整一个王朝的田土盈缩、民生消长。你可以拉远视角,注视大明王朝跌宕起伏的一生;你也可以拉近视角,看到任何一个地区任何一个家庭的生老病死。其存储之巨、信息之丰、分列之细,是全世界档案史上从未有过的一个奇迹。 其实严格来说,死去的只是黄册库这个功能,实体依然还在。弘光朝廷太过仓促,只来得及消耗掉库存黄册的一小部分,大部分册籍还好好地搁在库房里。 清军进入南京之后,第一时间控制住了黄册库。顺治皇帝还特意提醒主帅多铎:“南京各衙门图书史册……地理户口版籍、应用典故文字……用心收掌,不许乘机抽毁,致难稽考。” 清军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拿这地方干吗用,便暂时搁着。一直到天下安定之后,清廷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后湖黄册库等着处理。 顺治皇帝原本指望能从中拿到一些有用的档案,用来重括天下户籍,就像朱元璋当年做的那样。可清点一番之后,顺治君臣失望地发现:天启、崇祯两朝的黄册形同废纸,毫无参考价值,至于再往前的册籍数据,更是朽烂不堪用了。 既然没什么用,这么多纸放在那里也是浪费,不如重新利用一下。很快工部先跑过来,从黄册库里取出五十五万五千五百三十斤册籍变卖了——你没看错,是论斤卖的,得银一万六千六百六十五两。 黄册每册约重四斤,也就是说,工部一次就处理掉了十三万八千册。平均下来,一本黄册能折不到一钱的银子。比起造价,这可真是贱卖了。 当然,工部是无所谓,反正这是前朝的存货,没成本的。 吃到甜头之后,大清臣工把黄册库当成了一座予取予求的宝山。很快靖南王耿继茂请求提供军备,朝廷大手一挥,给他送去了七十二万八千五百斤,折银二万一千八百五十五两。紧接着,江南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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