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下透明 大明第一档案库的前世今生 (第35/48页)
近年……吏胥、里书人等玩法欺公,故将粉饰纸张攒造,面糊壳面装订。尚未及数年之间,虫蠹易生,蛀蚀腐烂,以致无凭查考,希图日后作弊,狡猾百端。” 瞧瞧,洪武年、永乐年的老册子,至今已经一百六十多年,尚算完整;反而是近年来的新造黄册,蛀蚀速度极快。尤其是南昌府的分册,经常一县黄册全数蛀蚀无存:“纸张如粉,灰末成堆,都图丁缠(产),蛀蚀腐烂,难以辨认。但经一揭,纷纷而碎。” 这一招能杀书于千里之外,无声无形,可谓是黄册中的刺客。 朝廷也知道这些弊端,每一次攒造黄册,都反复强调不得粉饰、要用绳编,可是无法从根本上杜绝。 当然,也有人嫌这个周期太长,急不可待。怎么办?还有个简单粗暴的办法:直接买通管册小吏下手。 正德五年,后湖爆出了一起大案。 在江西南昌府的丰城县,有一个当地人叫陈季三。他爹叫陈质,曾经谋夺了邻居熊思明上好的塘田,为此贿赂户房,偷偷篡改了地方上的青册。到了陈季三当家的时候,熊思明家里闹将起来,嚷嚷着要查个明白,要去开后湖黄册库查验。 陈季三自然不肯吐出到手的肥肉。他一打听,得知从洪武年间开始,每十年就会有一份档案留在南京后湖。他爹陈质能改地方档案,可改不了中枢黄册库。如果苦主要调后湖黄册比对,肯定会露馅。陈季三冥思苦想,被他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他先买通了押解黄册去南京的负责人,请求队伍多耽搁几天,然后自己先一步跑到南京城。陈季三在南京城溜达了几圈,很快就和一个叫高景清的后湖黄册库匠搭上了线。 高景清的日常工作是晒册,即定期把库房内的黄册拿出去在太阳下晾晒,以防潮防虫。这份工作在洪武年间还算轻松,可到了正德年间,黄册累积数量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即使每天轮番晾晒,一年到头也不得休息。 更惨的是,后湖环境太差。每十年来一次的驳查监生都叫苦连天,更别说这些常年居住岛上的杂役。他们“不谙调摄,致生寒虐等病……抱卧日久不痊”,一旦生了病,只能坚持到过湖之日才能去看医生。 晾晒工作繁重,银钱少,工作环境又特别恶劣,这让高景清很是郁闷。当陈季三提出请他帮忙,还捧出一大把白花花的银两时,他立刻就动心了。 这个忙,其实特别简单。 由于高景清的工作性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触到贮藏的黄册。陈季三希望他进入洪武二十四年和永乐元年这两期库房里,把南昌府丰城县载着自家先祖情况的里册摘出来,毁掉塘产部分。 高景清收下陈季三的贿赂,将这两期黄册的相关页数扯下烧毁。这样一来,熊思明再想打官司,便查无可据了。这份塘产,从此便舒舒服服地坐实在陈家名下。 这件案件怎么被揭发的,史书上并没有说。从只言片语的线索推断,应该是高景清扯下这几页纸,本欲烧毁,奈何后湖不得动明火,他只能趁休假时带出去。结果在过湖时,巡检例行搜身,在他身上搜出这些黄册纸页。 后湖给事中何亮、主事毛骙得知这件事,不敢隐瞒,急忙上报。朝廷对这件弊案实在是怒惊交加。怒的是,这些升斗小民居然敢对中枢黄册库动心思;惊的是,后湖管理如此松懈,此前到底发生过多少类似事件? 如果一个普通百姓都有胆量、有能力对中枢黄册动手脚,只怕这大明要完。 天子雷霆震怒——不对,正德皇帝对这个应该不关心,雷霆震怒的估计是首辅李东阳。于是陈季三、高景清各自枭首,一个脑袋挂在了江西布政司的黄册库前,一个脑袋挂在了后湖黄册库前,公开示众,以儆效尤。 江西布政司黄册库的主官和属员,因此也被提问惩戒。而后湖黄册库的两个主官,本也该受罚,但这件案子是他们自己举发,侥幸免罪。朝廷还责成江西巡按御史王士昭重审田产案,把塘田断回给熊思明。 朝廷痛定思痛,考虑到后湖杂役确实生活艰苦,决定稍微改善一下。每次开湖特许应天府派遣医师两人,登岛巡诊。用何亮的话说:“庶恩泽普及,而生命赖以全活;晒晾不误,而册籍得以保护。” 类似的翻墙案子,在黄册库的历史上屡见不鲜。陈季三过于倒霉,摊上被抓。没被抓的,不知还有多少呢。 前文所说的种种作弊手段,还只是大略分类,往细了说还有更多手段。总之,无论朝廷想出多少条防弊之术,民间总能迅速想到与之对抗的办法。上头三令五申,寄希望于严办严查,下面却总能利用人性的漏洞。 大明近三百年的时间,黄册对抗始终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正德年有一位经历过数次驳查的官员史鲁,他曾经哀叹说:“承平日久,弊伪渐滋。中间埋没、诡寄、不明违例等项,一次多于一次,一年甚于一年。牛毛茧丝,不足以喻其繁;条分缕析,不足以语其劳。” “牛毛茧丝”四个字,当真是这场黄册攻防战的最好比喻。那一道道作弊手段,正是缠绕在堑壕之前的铁丝网,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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