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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上) 过了两年,沈正青因与家中大闹一场离家出走,躲到了纵山百横。 正巧那年齐云汲满十四岁,按门规应当下山历练的,只是当时雪一顾老走了,他便留守山门三年,替老师傅守孝。 两人是在山林间初见。那时的沈正青正值扣壶长吟难以度日,一路走来都不知南北,直到遇到在墓前清扫的齐云汲。刚一眼便认出他来,净想他俩真是有缘,就上前结交。齐云汲少与人往来,并不知道沈正青的底细,误以为是迷路入了深山的客人,便好声好气地将人带出山去。 次日一早,齐云汲在墓前再见到此人,才觉得古怪。但看沈正青给雪一顾上了香,又拿来往日老师傅喜爱的酒水前来祭拜,齐云汲不好将人赶走,暗忖此处就一片坟土,没什么好让人贪图不走的,就随他去了。后来沈正青隔三差五出现在深山内,齐云汲毕竟年少,待两人渐渐熟络起来,才突然悟了:这人应是奔着自己来的。可那时二人相交不浅,齐云汲好容易在师门内交了朋友,竟是有些不忍去问沈正青所图为何。 那些时日真真过得快。沈正青见识广,武功也不低,山中有雨时,他俩便在齐云汲守孝暂住的小竹屋内闲谈江湖山川;山中放晴了,就寻一处空阔之地对打几招。 齐云汲会带着沈正青去认深山的鸟虫兽禽、花树百药,而沈正青领了一坛酒过来,教他喝酒。沈正青说了,山中师门不同江湖百家,齐云汲终归要下山历练的,得先把酒量练上去,莫要哪日吃了这酒量的亏。齐云汲觉得有理,便让他给自己练酒量去了。这酒入了嘴,刚开始只觉得辣,人浑浑噩噩能睡一日,后来慢慢就习惯了,哪日若沈正青不带酒来,还要遭齐云汲嫌弃。 沈正青身份不低,齐云汲多少打听到些消息。本想着山门多来客,终是相聚有别时,哪日沈正青走了,山里就少了朋友,怕会有点寂寞的。 哪晓得某一日起沈正青就不来了。齐云汲想:怎么走了也不来道别一声。可过不久,他便发现沈正青并没有走,只是不过来他这头罢了。这贵胄公子身边依旧热闹,人来人往的,好生欢喜。 齐云汲便想着不来也好,就是身边有些安静。师傅初走的那段日子也是如此,只要习惯了也就这般罢。才如此打算,沈正青又来了。 朋友(下) 那日突降倾盆大雨,竹屋子里滴滴答答漏着雨,齐云汲在屋内打坐,竹门便被敲响了。其实这旧屋子有些简陋,连锁也没有,就是往日访客稀少,便也随意了。门一开,但见沈正青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坛酒,被大雨淋得一身狼狈。 他说:“前些日子听说了些事情,待今日才想通了,特意过来赔罪的。不想路上雨来得急。” 齐云汲到底有些生气,还是堵在门前,没让他进来。他这人没练成师门中那些三毛七孔的东西,年岁也才十五,气头一上来也就懒得拐弯抹角的,直接问:“你听说了什么。” 沈正青竟也不显为难,垂着眼直接盯着他肚子。齐云汲这下就懂了,怕是那些多嘴多舌的人将他身体有异的事情告知了沈正青。眉头一皱,他又问:“那是我的事,你赔啥罪来了。” 沈正青有些无奈:“正是想通了这是你自个的事儿,与我想跟你结交并无半点干系,这不提着好酒赔罪来了么。若我两手空空过来,怕得遭你嫌弃。” 齐云汲白了他一眼,放他进来了。 竹屋不好生火,初春的雨水寒凉,沈正青自里到外都湿得一塌糊涂,冻得唇都白了。齐云汲取了自己衣物给他换上,自己窝在窗子前的一张椅子上喝起酒来。待沈正青拖了一张长板凳过来讨酒喝,他才瞥过去一眼,瞬间笑出声来。 沈正青本比他年长两岁,长得高挑,齐云汲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极为窘迫。倒是沈正青挺直着腿,对于露出来的小半截腿儿半点不在意,该喝的酒一口不落。 两人没再吭声,都望着窗外雨林,听着雨声萧肃,如此许久沈正青才问他:“你孝期快满了,也要下山历练了罢?师门可有安排?” “那也是次年开春之后的事情了,不着急。” 沈正青看着窗外暗沉沉的天,静静道:“我过些时日就要走了。” “回家中去?” “不。”他喝一口酒,说:“我不想。”顿顿之后,反问:“你呢?我听闻纵山百横门规也就要弟子下山历练两年,之后你作何打算?” “回家中去。” “哎呀、”沈正青颇为夸张地吁叹一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齐云汲可懒得理他。 入夏之前,沈正青走了。山中日子确实安静了许多,年末下了一场大雪,齐云汲在雪一顾墓前扫雪,与师父说:“雪融之后徒儿就要下山了。这山里山外都是一般过日子,师父莫要牵挂。徒儿日后会多来看望您的。” 怕是齐云汲想不到,正是山中远离尘嚣才留着一片玉壶冰心,他到尘世去走一趟,却是连回来的路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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