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 (第2/2页)
渺沧海之一粟,漱玉不过是蜉蝣一栗,他从来不被任何人期待,不被任何人所爱,不被任何人记得,无所去处,无所归宿,活着不过是平白增添太医局的工作。 他早该死於自裁,或是死在那场暴雨里,为什麽要把他救回来? 从一开始,漱玉已经知道自己终究是会彻底失去的,但当云散高唐的那一刻真的降临时,他却还是无法承受。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水流花谢,燕去楼空,巾栉不可见,枕席空馀香,唯有残梦依然绕雕栊。 初秋澄霁,烟淡霜天晓,点点苔钱上玉墀,妆台尘暗青鸾掩,枝头的丹桂大约已经开了,就算隔着紧闭的步步锦窗,漱玉也嗅到馥郁的桂花香。 玉炉香断霜灰冷,云鬟半坠懒重篸,漱玉微微合上眼睛,安静地感受着桂花的香气。他斜倚象牙雕水仙荷花枕屏,大半个身体也被绣褥罗茵无微不至地包裹着,却也无法挽回那股死气沉沉的颓败。 最近漱玉大把大把地掉着头发,即使勉强吃下东西,过了一阵子也会吐出来,吐得喉咙火辣辣地作痛,他整个人总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清醒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漱玉轻咳几声,他忽地睁开眼睛,沙哑地问道:「过了中秋吗?」 这是漱玉醒来之後的第一句话。 新来的小阍寺刚刚侍候漱玉用过紫云汤,他听到漱玉开口说话,连忙放下青玉药碗,恭敬地道:「禀告娘娘,娘娘醒来的那天正是中秋。」 漱玉看着形销骨立的手腕,幽幽地道:「封后大典……举行了吗?」 「陛下和皇后娘娘半个月前已经完婚了。」 笼绣香烟歇,屏山烛焰残,漱玉看着窗纸上桂花影自移,缓缓地道:「我病倒之後,陛下……有来看望过我吗?」 漱玉的本意不是借病争宠,但他还是想要知道裴梦瑶会否纵容这一点任性。 小阍寺支支吾吾了大半天,漱玉愁倚锦屏低雪面,泪滴绣罗金缕线,他己经猜到答案,却没有任何表示,如同死刑犯般等待着最後的宣判。 终於,那个小阍寺大着胆子道:「陛下一直忙着封后大典,又要重新分配整个南扶的兵力,实在是分身乏术,而且……娘娘一直病得糊涂,根本见不了人,太医令也不建议陛下前来探望。」 洞房花烛夜乃是人生一大喜事,即将成婚的新郎的确不该到那麽晦气的地方,探望曾经的妻子。? 性如白玉烧犹冷—漱玉终究是做不到裴梦瑶的期望,他在封后大典前突然病倒,只怕闹出了不少传闻,怪不得裴梦瑶始终不来看望自己。 一泓秋水涨浮萍,数声过雁,苒苒秋光穿过雪白的窗纸,空气微尘飞扬,秋光洒落在木红地缠枝莲栽绒地毯上,那些花纹看起来也是没精打采。 漱玉光是说几句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几遍,总算回复一点力气,说道:「你待会替我向陛下请旨……让我知道以後如何向皇后娘娘请安。」 正如之前裴梦瑶的旨意,帝后成婚後所有嫔御也需要前往贺兰氏的风华殿里请安,漱玉当然不是例外。? 说到底,漱玉不过是一个妃妾,永远居於贺兰氏之下。 「是的,娘娘。」 小阍寺正要退下,漱玉突然说道:「这几天茶茶是病倒了吗?」 「茶公公……不在这里。」小阍寺的神色又变得很为难。 漱玉蹙眉问道:「茶茶在哪里?是不是告假回乡了?」 他记得茶茶是孤儿,小时候就被人牙子卖到宫里净身当太监,那麽多年他也没听过茶茶提起回乡。? 小阍寺踌躇半晌,还是委婉地道:「之前娘娘淋雨淋得病倒了,陛下……颇为不豫,把望舒殿的所有宫人下了狱,听说本来已经拟了旨意……以他们侍候娘娘不力为由,一律斩监侯。」 漱玉吓得重重地咳嗽着,小阍寺连忙搀扶着他,不住地给他顺着背。 过了半晌,漱玉才缓过气来,苍白的脸容泛起病态的红晕,他虚弱地道:「你……咳咳……继续说下去。」 小阍寺一边把松石绿釉剔锥凤尾卷草纹痰盂递到漱玉面前,一边忙不迭地道:「後来言官上折子劝谏陛下,今年的秋天是立后大典,陛下早已下旨大赦天下,现在突然在秋後问斩望舒殿的宫人,於礼实在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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