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3 (第3/3页)
知道他是心里愧疚,觉得我娘是被他刺激得才病得这么严重,可他不知道其实我娘心里也觉得对不起他,我娘觉得全是自己犟着要跟他置气才害得他小产。 就在常青小月子都没坐完就硬撑着身子来伺候我娘吃药的那一天,我娘看着常青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一把抓住他的手,老泪几乎是瞬间就爬满了脸颊。我娘哑着嗓子长叹了一声,终于妥协地叫陈贵准备好五千大洋送往京城了。 常青什么也没说,跪在床前对着我娘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把额头都磕得青了一大片,我心疼得不得了,偷偷瞧了眼我娘的脸色,赶紧把常青扶了起来,我这时才发现常青脸上也早已经满是泪痕。 京城那边得了钱,也就不再揪着常青的弟弟不放了,可是常青看过之后的来信,眉头的蹙结还是没能解开。我问他是不是钱还不够,不够家里还有,常青说够了,我又问他那还愁什么,他就摇摇头不说话了。 我娘的病一直没好透,一直断断续续地吃着药。有一天我们上炕准备睡觉的时候,常青忽然跟我说,他想找个庙替我娘拜一拜。 我那时已经快二十二周岁了,我的个头儿在我家附近算是长得高的,不过跟常青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身子也没常青壮实。我长得不错,可是在常青极具阳刚气的英俊前面老被衬得像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儿。常青知道我挺介意自己在他面前缺乏男子气概这回事,在我俩独处时就常常像别人家的小媳妇一样乖巧温顺,在炕上也喜欢小鸟依人地偎在我胸前,轻声细语地跟我说话。 他说要去庙里替我娘拜一拜的时候,脑袋正跟往常一样搁在我胸口上,热气呼得我有点痒,我伸手挠了挠胸口,顺手抚摸着他柔软蜷曲的黑发,心里为他对我娘的这份心意感到热烘烘的,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说:“别去了,那些都是唬人的,你身子还没好透呢。” 我听说女人小月子要是坐不好,一辈子都会落下病根儿,虽然常青也不算女人,但我还是很担忧,这些天不用我娘说,我就算憋得直流鼻血都不敢沾他的身子。 但是常青笑了笑,说:“老人身子一直不好,我心里也不安生,总要拜一拜的。你最近忙着干正事,就别去了,我一人知道路呢。” 我其实本想陪常青一起去的,不过常青说的没错,我这几天正跟着一个远方叔伯跑生意,把家里的余粮贩到南方几个闹灾荒的省城里去买,来回能赚不少差钱,而且又在忙着准备入本地商会的事,的确走不开。我想了又想,实在不忍心拒绝常青的这份赤诚心意,只好点头答应了。 常青要去的那个庙在离柳树村二十里外的一个镇子上,路是新修的洋灰路,倒是好走,只是太远,走一趟就得好几个钟头,晚上赶路怕遇狼,还得在镇上住一宿。我看着常青摊开包袱皮,往里头装了几件衣裳干粮,心里很是不舍,有点后悔答应他去了。 常青应该也很舍不得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表现得心事忡忡的,把放在炕沿的一块蓝白头巾都不小心碰掉了。我弯腰替常青捡起来,认出来这是他刚来我家,还在我家当长工的时候下地干活时裹的那块头巾。我把头巾递给常青,常青没接,看着我笑了笑,说你替我收着吧。 我那时其实已经觉出了他这句话有些奇怪,但没多想,也没注意到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哀伤。我那位叔伯来叫我去商量行程了,我只好把所有念头都暂且抛到脑后,急匆匆地去了。 常青走的时候正是清早,吃过早饭,他就背上包袱上路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一跳,下意识追了两步,大声喊道:“常青!” 常青听见我的叫喊,没有立即回头,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把头扭过来,眯着眼睛看向我,我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红。 “风太大,沙子迷眼睛了。”常青笑着揉了揉眼睛,也扬着嗓子问我,“什么事?” 我没什么想说的,只是那一瞬间突然心里一慌,特别想拦住他不叫他去了。但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于是我只是叮嘱了一声:“你早点回来!” 常青点点头,又把头扭过去继续赶路了。 朝阳下,我眼见着常青远去的身影一点点变小,最终缩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鼻子有点发酸,常青才刚走,我就开始想他了。我真希望他在今天晚上之前就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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