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第2/2页)
碟州再做打算。时崤没有异议,当即开始着手动员退兵之事。 天实在是太冷了,冷到人也比以往迟缓笨重,命令虽下了,但很多东西都快不了,这一番收整,又是平白三天过去,到临行的前一夜,正是中原的除夕。 这一夜,宴淮之突然破天荒地出了军师帐子,邀请时崤一同散步消食,没有带其他小兵,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了悬崖边上,迎着寒冷的风,向远处京城的方向眺望。 “前些日子说起娶亲之事,其实家中这些年相了不少官家闺秀,但为兄总觉得无法入眼,一直推脱,不知不觉竟已近而立。”宴淮之盯着山脉起伏看了好久,突然对时崤开口,“出京前,家中又给我塞了一幅画像,没记错的话,似乎是礼部何尚书之嫡女……那会儿还没来得及推脱,为兄打算,回京后便应下这婚事罢。” 时崤吃惊转头,“为何如此突然?” 宴淮之却并不看他,仍旧望着远方京城的方向,“山脉重叠,河海辽阔,这天地之间多的是令人留恋之物,有时候难以兼得,只能有所取舍,舍掉的那些不是不想要,而是有其他更想要之物。” 他的声音太轻,时崤听不太清,也听不太懂,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正欲开口追问,身后却突然被一道推力击中。 毫无防备的时崤只来得及转过半个身子,空荡荡的悬崖无处借力,更来不及稳住自己,只借着这一瞬,捕捉到宴淮之眼中的杀意。 这个除夕夜他没有跨过,永远地停留在了二十五岁。 故事讲完,宴江还沉浸在失神当中,时崤却已经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宴江,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我身不由己情有可原,但是阿浮,你知道他为什么有意拖延到二十九岁还不娶亲吗?” 宴江指尖一抖,心中突然跳出一丝极为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地回答:“不知。” 时崤那抹笑便咧得更大了,就像恶作剧得逞似的。 “因为……”他走近两步,低下头来,亲昵地与宴江鼻尖相对,“他是个断袖。” “宴淮之喜欢我,喜欢得快要疯了。” 时崤说得很轻,却带着千万斤的重量,毫不留情地砸在人类头上。 然后看着宴江瞪大双眼,连呼吸都差点忘了,久久反应不过来。 他被这个表情取悦了。 甚至颇有闲情地,火上添油般侧过头轻轻在人类干燥的唇舌碰了一下,才继续开口。 “坠入深渊的那一瞬,宴淮之对我说:‘你的爱只会成为我成功的绊脚石,既然注定没有结果,贤弟不若先走一步,若有来世,为兄再好好爱你’。” “本座也是直至近日想起旧事,才明白过来他这通话所为何意。” 时崤突然站直了身子,牵过宴江的手,将人带到画卷前头。 “他苦恋本座多年,始终不敢面对自己是个断袖的事实,已然成了心病,以至于一句玩笑,就真以为我对他也同样抱有龌龊之心。当下阵脚大乱,最后直接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他人头上,认定本座是阻碍他前程的绊脚石。” 宴江四肢僵硬,一动也不动地死死盯着画像,理智还在呐喊着如此荒谬之事不可轻信,潜意识里却已经信了大半。 宴淮之的妻子何宴氏,作为宴淮之子嗣之母的身份出现在宴家族谱、墓地、祠堂中,却唯独没有出现在宴淮之妻子的位置上。据说,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祖先至死之时,心中仍将妻子之位为其他人留着…… 他以前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面对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宴江不知该作何反应,乱糟糟地想了好多事情,才愣愣地转头看向鬼王。 鬼王仍然笑着。 “阿浮不觉得有趣吗?仅仅因为宴淮之的自作多情,本座一介军功赫赫的将军,就这么无辜冤死在异国他乡。”他这么说着,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怨恨,仿佛真的将此时当作普通趣闻。 甚至还有闲心腾出另一只手来搓搓宴江僵硬的脸。 把宴江的脸揉软了,好一会儿,他才无措地开口:“先人虽已不再,但……一命偿一命,倘若大人心中仍有不平,便将我这条命取走吧。” 他好似还没完全冷静下来,眼睛仍旧瞪得大大的,仰起头来说话的模样显得格外单纯,与永远儒雅温和的宴淮之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鬼王眉毛一挑。 “这倒不必,本座只觉得他可怜。” “但是死罪可免,活债,阿浮可得慢慢偿还……” 时崤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眼睛眯起,藏住了其中若隐若现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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