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三年前,拓跋烽|十三年后,夏侯烈 (第3/3页)
他在激烈的动作中散落下来的发丝,深深地凝视他的脸。 看来他和元帝长得真的很像。 太后放下茶盏,微微侧过脸,似有些疑惑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夏侯烈愣住。 太后轻巧地道:“你曾经是北燕的王子,你父皇死了,你哥哥也死了,太原王方轮到他来做,你杀了他,再杀了他的几个儿子,你就是太原王啦。那谁还能威胁你,威胁你的阿娘呢?” 这是多么耸人听闻的说辞,又牵涉了多少活生生的人命,可他说起来那么轻松,那么自然,好似这等事情他做过无数次。也是,他如今身居高位,可当年也陪着元帝吃尽了苦头,他手上沾染的鲜血也许没有元帝多,可谁能说元帝手上的血没有他的一份? 夏侯烈下意识地回答:“他是我的叔父。” 太后摇摇头,笑了一下,说:“你啊,真的还小呢。” 夏侯烈有些不服气,他觉得太后看他仿佛在看笑话。 他反驳道:“我十七了,我父皇还在的话,我都娶妻了。” 太后挑起眉毛,取笑他说:“娶妻就是大人了?你看,你真的还没长大呢。你既然不想杀他,那只好留在我身边做我的面首了,不然,你的阿娘、你的妹妹,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夏侯烈。 夏侯烈攥紧拳头,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只要太后一句话,那他就没有选择。 他不甘不愿地问:“要多久?” “多久啊,”太后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他的轮廓,半晌,终于道:“我也不知道……等我厌倦了,就放你走。” 夏侯烈对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并不满意,可他总不能逼着太后陛下给出答案,太后的一句话便能决定夏侯氏的命运……北燕遗族如今仰人鼻息,生活在北齐的都城,多么讽刺,更讽刺的是,他这个曾经的“王子”也不得不讨好北齐的太后,以换得一时的太平。 夏侯烈离开王宫时恰是天光破晓。 太后赐了他丰都骑马的权力。 这是莫大的殊荣,连他的叔父太原王都没有这等权力,太后在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这个亡了国的北燕小王子如今是他的心头肉。这么多面首,这么多佞幸,没一个得到过这么惹眼的偏宠,只有他。 太后甚至还送了他一匹无双的骏马,那是北方草原部落贡上来的宝贝,敬帝不知多想留下,可他怎么敢从太后手中抢东西?如今,这匹日行千里、如星追月的骏马成了一个卑贱的鲜卑人的坐骑,等敬帝知道了,不知要生多大的闷气。 夏侯烈一无所知。 他也没想这么多。 他牵着那匹马,走在丰都的街上,心中唯有迷惘。 不知多久,太后才能“厌倦”他。 他听叔父说过,太后向来喜新厌旧,不是长情的人,也许他过去也和在他之前的人说话这话,只要再忍几回,那他就会厌倦了。在那之前……在那之前,只要忍。六年前,北燕覆灭之后,父兄惨死,他和阿娘与尚在襁褓的小妹一起变成了亡国奴,不得不随族人一起迁居丰都,在灭国仇敌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被人侮辱、被人嘲讽、被人苛待,这些,他不都忍过来了么?与之相比,这算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太原王府的大门出现在他面前。 北齐对亡国的皇族还算宽待,当年元帝把这个府邸赐予夏侯婴,不知多少人夸他仁慈。夏侯烈在这生活了六年,可仍然觉得这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北燕旧都,不在北齐的都城。这是他叔父的家,口口声声要覆灭北齐恢复北燕的叔父在这如鱼得水,三天一小饮,五天一大宴,看那势头,不把当年从北燕王宫带出来的金银挥霍一空不会罢休。 王府今日也很热闹,天还没黑,就已然张灯结彩。 门口停着无数平日绝不会停在这儿的华丽马车。 过去,夏侯烈的酒宴无非自欺欺人,在这丰都城内,哪个王公哪个大臣会理会这群亡国奴?哪怕夏侯婴砸个金山银山,这群自视甚高的权贵们也不屑于和夏侯氏往来。可今日……今日,从府门外这些马车的规制上,夏侯烈就能推断出此刻太原王府的宾客们的身份。 至于原因…… 不是很清楚吗。 为太后献剑舞时,夏侯烈的心没这么痛,可看着王府外这停满了一条街的堂皇马车,他觉得自己的心火烧般灼痛,正有无穷无尽的火焰在舔舐他的身体,舔舐他的灵魂,他的尊严被烧成了灰烬,他明明站着,却觉得自己是个万人唾弃的逃兵,太后赐给他的那匹马的缰绳有如地狱中爬来的恶鬼,绞缠着他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一道伶仃的、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太原王府门处,有些怯懦,但还是朝夏侯烈走过来,伸出双臂。那是他的母亲,是北燕曾经的皇后,可如今的她看上去却比田间劳作的农妇还要憔悴,还要苍老。 夏侯烈喃喃道:“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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