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败退 (第2/3页)
认识到他们的不同。不是相貌体态发生了变化,也非脾性天翻地覆,而是他们之间,欠缺了一段我不知道的经历。这段经历让他眼中的迷惘转成坚定,将他心中模糊的信念化为准则,于是他刀不再只为杀戮,掺杂进了一份对武者而言奢侈又无用的温度。 重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因我而变动的命运之线。 这在长醉阁短居的最后一夜,整个院落和之前并无两样,除了跪在我门前阶下的戎放,和为他求情驻留的长州明飞。屋内,清理完自己的男人半死不活地占据了我的床铺,川海忙着解决这一次比试的后果——这把废刀又开始发热,绿眸雾湿、脸颊泛红,浑身虚软得连一个手指都抬不起,更别说再爬下去跪着了。 “一百鞭刑。回堡后自去领罚。”我立于廊下,环顾一圈,道,“夜深了,都退下吧。” 戎放闷声应是,明飞松了口气,两人并肩离去,只留下长州,一如昨日:“主上。” 他眼中有眷恋恳求,目光瞟向屋内。他任统领这几月,除贴身服侍、床上侍寝之外,就连这看门守夜的活他也一并兼了。而最后这一项,明飞此前一直都是将之派给别的护刀的。仅这一点,便可窥见这两把刀的最大不同。 我一语未发,反身回屋。床上,啸影已昏沉睡去。我触他额头四肢,滚烫灼热,一如昨夜。这温度穿透虚假遥远的黑夜,为其染上几许真实。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我带着来时的扈从,浩浩荡荡地从长醉阁纵马而出,踏上归堡之路。来时,这条路用了十日。回去时,因为带着伤员,我们走得稍慢一些。第四日上午,我收到消息,长醉阁内乱,玉寒生被下属合谋暗算,身负重伤败逃,下落不明。 我合上纸条。几年悉心布线、处处谨小慎微,虽比预料来得要早,可就结果来说,完全不损其舒心之效。 马车辘辘向前。我倚上腰后软垫,动手烹水煮茶。烟雾袅袅飘转,茶香徐徐散开,阳光映射在窗帘之上,摇晃进闪耀的斑点,罩在角落的黑衣之上。 马车靠门里侧,这几日是啸影的固定位置。其他护刀骑马护卫在侧,只有他,除了离开长醉阁那半日,其他时候都随我坐于车内。我们之间几乎毫无交谈。少言是刀者初入行时就要学会的基本素养。啸影显然是个中翘楚,扮演起活人雕塑来毫不费力。他将我视若无物。毫无对待御主应有的敬畏崇敬。 我不介意。仆从下属的恐惧畏惧是真,其源于这具身体深不可测的境界实力。他们的崇敬卑微是假,其只服务于权势和财富本身。这和真正的我是谁,毫无关系;因而我又为何要因啸影没有时刻仰我鼻息、揣我心意而发怒苛责? 我对他招招手,将手中的纸条压在杯下,连同沏满的茶水推至小桌边侧。 男人膝行靠近,全程低头敛眸,看不清表情,直至他读完纸条上的内容。 他愕然抬首,阳光从侧方打上他的脸廓,将那翡翠般的长眸映得通透澄澈。 “……他……死了吗?”良久,啸影喃喃出声,不是发问,只是自语。 “哪这么容易。”我嗤笑摇头,从我盘中拈出几块点心,放至他茶杯边的空碟,“尝尝?刚冰好的桂花糕,解暑。” 马车不大的空间内,茶香和糕点传出的隐约花香混在一起,十分清爽怡人。 我喜欢各种香。花香茶香草木之香,都蕴含着独特的芬芳,是自然的馈赠。 这些细节和夏日闷出的汗珠、冬日飘落的冰雪、秋日旷远的碧空、春日蓬勃的绿意,一同填满了我这似梦似幻的新生中,那些平淡而虚假的空白。 我盯注着沐浴在光晕之中的男人,看着他慢慢平复惊颤的心神,眼中翻涌的情绪被伪装的平静包掩拢起,直到又成为那把破败不堪、沉默残旧的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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