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第3/3页)
戴知行就来敲门了。 “没有。”说了也是白说,戴知行跟没听到似的,走到床边上来了,季铭感觉身后的床陷下去了一块。 “你打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签字的事。” “我不会签的。”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选择。” “什么叫好选择?你要我签我爸爸的死刑执行令吗?”季铭扭过身子看着他,戴知行的脸在床头灯的光线中显得很是轮廓柔和。 “是他自己申请的,你签字只是顺应了他的心愿而已。” “那是二月份时候的他,你怎么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想死?” “那你怎么知道他现在想活着?” 季铭被噎住了,戴知行借力打力,用季铭自己的逻辑来反驳他,没话说,他只好愤愤地转回头去。 “别因为你摸不着的良心增加他实际的痛苦。”戴知行丢下这句话,退出房间把门关上了。 季铭开着灯想了一夜,父亲希望能活下来吗?那三次确认大概是足以做出否定的回答了,早就知道自己身患恶疾的父亲却没有积极地治疗,也没有告知给儿子,反而是申请了安乐死,简直就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合理地没什么痛苦地离开世界的理由一样。父亲对生活没有什么留恋的,而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成全他呢?这里不是宗教国家,没有满足他人死亡欲望的人会背负无法解脱的灵魂罪孽这一说法,季铭的犹豫,无非是不想让自己没有父亲罢了。 不想没有父亲,即使是一个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关照自己的父亲,从小就害怕这种被抛下的感觉,和一群人出去也千方百计不要做那个最后走出房间的人,而现在爸爸居然要先走一步,还要求季铭推他最后一把。 睡不着,干脆穿好衣服走到了医院,戴知行居然还带上了一条围巾,这样走在夜色里也不怎么冷了。医院也在沉睡着,只有护士站里值夜班的护士还勉力睁着双眼。隔着玻璃看着重症观察室里节能灯暗淡光线下的父亲,他还是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面容平静极了。季铭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困意慢慢地爬了上来,坐到塑料椅子上蜷起来想要打个盹。 是被走廊上的人声吵醒的,睁开眼睛一看,急诊室的灯大亮着,护士们不停地进进出出,大叫着要找值班医师来。医师匆忙地赶到,甚至没来得及换下脚上的拖鞋,已经有被吵醒的病人来到走道上探头探脑,都被呵斥了回去。季铭在玻璃窗后颤抖着看着那道匆忙拉上的帘子后的人影,机器的嗡叫声隔着隔音玻璃也能听到。 一个护士掀开帘子从病床边离开了,季铭瞥见了自己那处于危急状态中的父亲,他的胸腔被打开了,血肉模糊的一片,原先那看起来很平静的面孔,不知是否是季铭的心理作用,上面竟有了一种可以称为痛苦的表情。很快有新的护士站上前去,帘子又被拉上了,这痛苦的表情就是季铭所能看到的一切。 他跌坐在塑料椅子上,活着的父亲就必须要忍受这些痛苦,死去的父亲才会得到真正的平静,父亲是想要死掉的,自己为什么要拖着他不放呢? “家属,家属!季言礼先生的家属在吗?”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递给季铭一份文件,“病人情况危急,要进行手术,请在这儿签字。” “我不签这个。” “不签?不签没法做手术的!” “不签这个,”季铭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面对疑惑的焦急着的护士,他压住自己的哭泣,“请您把安乐死的文件给我拿过来。” 戴知行在黎明的晨光中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围绕着季言礼的那些仪器已经被撤走了,他现在变成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安静的尸体。他在医师值班室的小床上找到了季铭,蜷着身子,像个被抛弃到这世界上的新生的婴儿,他蹲下身去叫他,原以为会看到季铭满含泪水的眼睛。但那儿什么也没有,季铭的眼神空洞洞的,过了一阵子,他似乎认出了对面的人,可依旧没有哭。戴知行伸出手去,把他搂到自己怀里,搂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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