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第3/3页)
梅谢雪枝,花低语,水长流,清霜雪满朱栏,软榻上的霞觞榴花香满溢。 晏怜绪惘然地看着夕雾,他的泪痕已然乾透。 他想起夜复一夜跟楼月璃的抵死缠绵,只摇头自嘲道:「哪有什麽好不好。」 说到底,不过是辗转於男人之间的一件货物而已。 晏怜绪不想夕雾继续问下去,便回身打开那个木箱。 木箱里分成三层,第一层放着樱笋,第二层放着璇花,第三层则放着晏怜绪亲自创作的琴谱。 樱笋上摆放着晏怜绪的卖身契—自从曲雪珑为晏怜绪赎身以来,他从未在晏怜绪面前展示这张卖身契。 晏怜绪颤抖地拿起那张单薄的卖身契,卖身契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双陌生的手,发黄的纸张早已油迹处处,脆弱得彷佛风一吹就会裂开。 阳光在卖身契上刻满凹凸不平的光斑,晏怜绪只盯着卖身契上那个稚嫩的朱红乳头印。? 就是这个象徵入了妓籍的乳头印,注定自己今後跌宕起伏的错乱人生。 回忆纷涌而至,彻底淹没晏怜绪,或甜或苦,全也是曲雪珑的身影。 自由—曲雪珑总是说要给晏怜绪自由。 亲手折断晏怜绪的羽翼的是曲雪珑,口口声声说要给晏怜绪自由的也是他。 为什麽不见自己? 为什麽不面对面地说个一清二楚? 拒绝解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开,默然接受自己和楼月璃的关系,把过往的一切全数交还,曲雪珑以为这就是晏怜绪想要的自由吗? 「唰唰」几声,晏怜绪冷笑着把那张残旧的卖身契撕个粉碎。 他自由了。 他自由了吗? 兽烟喷尽,碎片在白烟氲氤里乱舞,晏怜绪放声大笑,笑得尖锐凄厉,笑着笑着却又哭起来。他发狂痛哭,几乎喘不过气来,甚至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般拚命捶打地毯。 晏家被抄家之後,晏怜绪的父母很快就被处决。 那天晏怜绪本该随着父母同赴黄泉。 秋阳杲杲,明媚得彷佛鲜血和杀戮也不曾存在於世上。 然而晏怜绪却跪在沙尘滚滚的刑场上,四肢被牢固地锁在木枷里。由於锁了太长的时间,血液逐渐不流通,关节处泛起一片青黑,快将完全失去知觉。他披头散发,嘴唇乾裂,浑身上下布满跳蚤咬出 来的红斑,早已饿得头昏眼花,丝毫不复半年前那个白衣如雪的小少爷的气派。 如非刑场四周也竖起木栅栏,恐怕喧闹的围观人群早就冲进来对晏家众人拳打脚踢。饶是如此,大家还是不断把馊水剩菜丢到他们身上。 虽然当众游街时已经受过此等侮辱,但晏怜绪还是不懂,明明晏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明明 晏老爷经常为穷苦百姓布施食物,明明晏夫人总是为了定屏城的安稳而诵经祈福,为什麽大家却要对晏家棒打落水狗呢? 父母跪在晏怜绪的身前,插在他们背後的明梏一被扯下来,刽子手便手起刀落— 鲜血喷到半空,人头颓然落地,在肮脏的泥地上滚动了几下,两双惊恐的眼睛还在死命地盯着晏怜绪。 那短短的一瞬间,却成为晏怜绪永远的恶梦。 一开始,晏怜绪每天也会梦见这一幕,後来次数渐渐少了,但那一幕总会偶尔闯进晏怜绪的脑海里,无情地把趋於平静的生活摧枯拉朽。 每一次晏怜绪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父母被斩首,每一次他也只能哭喊尖叫着醒来,孑然一身地面对泠泠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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