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2/2页)
但阿嘉德看懂了。 可他是虫子,用人类的标准评判他对妈妈的爱实在有失偏颇;可他是虫子,虫子恒久传承的信息里,没有哪一个片段名为爱。 …… “怎么不开心。” 今天的花是由席归星插入花瓶,这本很反常了,加上阿嘉德还一言不发。 之前的每一天都是阿嘉德摆弄,但席归星看着看着,也学会了修剪。花经他的手,才真正成雪山玫瑰,那是阿嘉德期待席归星赋予玫瑰的意义。阿嘉德好像又没那么难过了。 他轻声说道:“没有不开心。” 阿嘉德这会已经从情绪中缓过来,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在伙伴和妈妈面前的小题大做,并开始有点不好意思。 席归星已经注意到了,这是花店里才有的花,更是阿嘉德指着橱窗询问过他的那朵花,以席归星对阿嘉德的了解,阿嘉德一定花了不少心思,认真又可爱。 席归星淡淡一笑,夸道:“很好看。” 阿嘉德的眼眸一扫阴霾。他有点埋怨自己这般容易地翻篇,又庆幸自己容易翻篇,好像他只是想和妈妈有借口生气,但不是真的想要吵架。 他只是想,陪伴雪山,陪伴那朵玫瑰。一定有哪一座雪山,可以凭爱意私有。对,就是这样,阿嘉德说服自己,还想到了诡辩的理由。对妈妈的爱为什么就被判不长久,他愿意欣然生活在人类法则的社会,因为这里有他的妈妈,他的妈妈不可以跟他回虫族的世界。可也归根结底因为妈妈,当人类法则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那他就逃脱身份的束缚,做一只原始的虫子。 对妈妈的爱,在人类的世界里不可以名正言顺有先例,那他是虫子。 阿嘉德依偎过去,在席归星身边轻轻叹息:“妈妈呀……” 他一下子好了起来,但显然又不合时宜地太黏人了。席归星用一根指头抵开阿嘉德的额头,心里说他又撒娇。 “再赖下去今晚你做饭。” 阿嘉德睁大眼睛,有种被骤然托付的欣喜:“真的?” 席归星原本随口一说,哪想阿嘉德这么乐意的模样。人类微挑眉梢以示疑惑,有一种矜贵的美丽。 阿嘉德眼睛弯成两道弦月:“想给妈妈做饭。” 席归星嗤笑。 大言不惭,以及,毫无志气。 可要拼什么果敢决心,他们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久到已经可以是最平凡的人,而忘了他们过去是什么人。废墟会重建,残骸会掩埋,就连星辰也会坠落,心甘情愿落到哪一片尘埃,不再做星星,不必有光芒,被谁拾走,盖上玻璃罩子,变成私有宝石。 这是天意允许,倘若天不许,施予玩笑,那就重新奔逃。 席归星看自己的光脑。这是他养阿嘉德的第三年,他依然保持时刻谨慎的习惯,他的光脑里,那被阿嘉德拿走的“席璨”的名字突然被冻结所有权限。 他暴露了,而联邦顺着蛛丝马迹,即将来捉捕他,又或者他们。 席归星放下了本来要锁门锁的手。 “阿璨,我们得走了。” …… 席归星冷淡,矜贵,像艺术品,他骨子里的冷漠平日里很少流露,只在某些时刻。但他可以足够决然,毫不留恋,立刻放弃充斥生活气息的家与诊所。 这时的席归星,是阿嘉德最陌生的席归星。 “妈妈,为什么有人要抓我们。” 阿嘉德在席归星的背上,他们利用别的身份,连夜离开这座城市。 那样凑巧的,阿嘉德积蓄已久的成年期撞在了他们要走的这一刻。转化期间的虫族虚弱无比,他们趋利避害保护自己,一定会藏匿在最安全的地方,但危险在即,席归星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句你知我知却从未说过的话,在这刻被自然而坦然地说出。 “因为我不是你的妈妈,我偷走了你。” 当年那个小虫子长大了,不再是可以被藏在妈妈巢穴里瞒天过海的虫卵,也不再是能被抱在怀里遮挡的孩子,他即将成年,成为一个真正的虫族,他应该快要比他的妈妈还要高了,但此刻这只虫子,在妈妈的背上,被根本不强壮甚至有些羸弱的妈妈背负,不得不成为他的负担。 阿嘉德忽然痛恨起自己的幼稚。他有了对力量渴求的缘由,但长大对于他来说来得太不刚好、太迟。 他需要什么来弥补这种愧疚,于是急切想要否定过去那个任性的自己,可最终,还是忍不住眷恋妈妈的味道和体温。阿嘉德把头埋进席归星的肩窝,沉默了。 席归星理解阿嘉德的紧张甚至茫然无措,他抓紧了阿嘉德,把人背得更稳些。 人类和他的虫子说:“不要害怕。” 临近成年的这一晚,阿嘉德想了很多很多。长夜漫漫,城市的灯随着背离而一点点黯淡。跟随人类的众生睡去,而这两个孤独的星星却重新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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