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想的吧,那个午后的阳光里,清瘦浅淡的白衣少年,像是人生里唯一的光。 (第2/2页)
好几晚,她都期盼着盯着门口,眼都不敢眨,悄悄地在心里数数,告诉自己只要再数一百下,妈妈就会来的。她实在太珍惜那极少得到的温柔了,软软的,绵绵的,落在额头的轻吻,能让她在心里高兴好久,这事她连父亲都不曾告诉过。可是,每次她都觉得自己等了好久好久,久到不知数了多少个一百下,久到她困得再也睁不开眼,泪水从紧闭的睫毛中漏出,一颗一颗,打湿了枕巾。 至于那围巾,邓颖显然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气温回暖,街上行人都渐渐换了短袖的时候,她心血来潮,在出门上学前将女儿叫住,乱七八糟地搭缠上一条厚厚的棉质围巾。顾叶白高兴极了,摆弄了一路,小心翼翼地把围巾整理好,整天就算热得小脸通红,细汗浸透了棉布的最下层,也不肯摘下。后来她热得起了痱子,上火导致喉咙疼得不得了,父亲急得抱着她往医院赶,而邓颖嫌恶地觉得麻烦,从此再没给她围过围巾。 父亲再如何尽力疼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母亲所独有的温柔,永远是成长里渴求的,不可或缺的。起先她还会失落难过,不止一次地委屈,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后来,慢慢地,她就明白了。 明白了,就不会再失望了。 顾叶白面无表情地想,手向下一压,打开了门。 邓颖似乎准备睡了,刚泡完澡,心情很好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往床边走。看到顾叶白,猛地怔愣在原地,脸色垮了下来,懊恼的青灰色如藤曼般爬满了整张脸。 “你怎么还没死?”她每个字里都浸透了憎恶,湿淋淋,黏糊糊地自阴沟里渗出。 顾叶白却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走进了房间,沉默了半晌忽然突兀地问: “八年了。你,想他吗?” 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但邓颖却听懂了。 这个女人罕见地呆住了,枝枝蔓蔓缠绕不休的毒藤,在某个时刻停止了繁衍,颓然地灰败下来,细长的枝条如灰烬般枯萎,带着冰冷死气。 狂躁短暂地从她脸上退却,邓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那张异常苍老的脸上罕见地没了怨怼和愤怒,却僵硬地构不成其他的情绪。只有空寂的茫然,像是连回声都消弭的深谷,在疯癫的日日夜夜里,丧失了思念这样柔软的情绪。当恶灵一般的怨气退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消音枪的子弹出膛,闷在絮厚的棉花里一样,高速运动的子弹尤带硝烟的气息,正中眉心,一朵漂亮的血花悄然绽放。 邓颖缓缓地倒下,目光茫茫然地望向雪白的天花白,琉璃般透亮的灯光。 她这一生追逐,痴恨,纠缠,如同一个用爱恨癫痴缠绕而成的,怎么解都解不开的毛线球,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球的最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人生苦多,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她占尽了。拼尽全力,精疲力竭地奔向一个执拗的重点,最后都如手中沙,什么都留不住。 到底,还是想的吧,那个午后的阳光里,清瘦浅淡的白衣少年,像是人生里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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